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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血色之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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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了!”

谷口處,張邁說。

這八倍山是唐軍設下的圈套,乃是一個“偽圍點真打援”的詭計。

唐軍從下巴兒思迅速出擊,一路飛馳,來到這八倍山附近,楊易見此處地形適宜伏擊,便建議與其夜襲俱蘭,不如試著誘敵軍出城。

張邁聽取了他的意見,他判斷俱蘭城方面很可能還不知道阿裏的事情,便設下圈套,安排馬小春帶了血信入城“求救”,他們圍殲了阿裏部,得了印信和情報,加上阿裏已被安九控制,做起偽來幾無破綻。

“只要阿裏被我們擊潰的消息還沒傳到俱蘭城,那巴加上當的機會就很大!”

這時的回紇人心裏其實對究竟有無“巨寇”還不確知,就算是有,在他們看來那也只是這一帶出了一股流竄的強盜,一切應對措施,基本是循著官兵對付強盜的思路進行,而並未將那兩個牧民口中的“巨寇”當做與喀喇汗王朝對等的勢力,果然巴加聽說之後便領兵出城。

張邁大喜,這時他已準備妥當,讓鷹揚營偽裝成被圍困的阿裏部隊被“困”在山上,讓驍騎營、振武營將之圍困在山上,至於那個混戰的戰場痕跡、一路逃到八倍山的淩亂蹄痕,自然就都是安守敬的拿手好戲了。

看看俱蘭城方面的部隊開到,埋伏在谷口的龍驤、豹韜兩營且放他們過去,回紇人沖擊上山時,振武、驍騎兩營也是且戰且退,郭師庸與安守敬都是老練的戰將,隊伍雖退卻並未產生混亂,昏暗中巴加也沒註意到這夥“強盜”竟有退而不亂的本事——一般來說這可是經過訓練的正規軍隊才可能有的素質。

回紇軍眼看就要接應上了山上沖下了的友軍,士氣正高昂,不想“友軍”忽然“倒戈”,有如山洪暴洩,直沖下來,主將巴加當場斃命,死在楊易矛頭,許多回紇士兵還在大叫:“打錯了,打錯了!我們是自己人!”

但鷹揚營的將士誰當他們是自己人啊!一路沖下,刀砍矛刺,如切肉,如刺瓜,同時振武、驍騎兩翼圍上,沒一頓飯功夫,這八百回紇騎兵的組織便宣告崩潰了。

後面的五百私兵都吃了一驚:“怎麽回事?”

昏色之中看不清楚,但已有潰退的回紇兵反向沖擊著俱蘭城私兵的陣腳,蒙由雖然也搞不清楚狀況,卻當機立斷:“退!退!這是個陷阱!”

然這不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部隊,而是一夥烏合之眾,有的是強健的小商人,有的是商隊的護衛,雖然也都強悍有力,組織性卻很差,一聽個“退”字,哄一聲各自匆匆往回跑,哪裏還有什麽秩序可言?

望見沙塵滾滾而來,埋伏在谷口的張邁叫道:“來了!給我截住他們!”

郭洛拔出橫刀,當先而進,龍驤營將士列隊而出,橫在谷口,楊定邦則擺開騎兵,布列在龍驤營一線之後裏許——唐軍這時已經取勝,這樣的陣勢已不是追求再勝,而是布成一個雙重羅網,要叫回紇人就算有漏網之魚脫出了第一層,楊定邦這第二層也要將之捕住。

谷口的山壁上亮起了火把,與夕陽最後一絲餘輝一起為這個地區提供一點昏弱的光線。與在昭山之下相同,所有龍驤營將士都在頭上綁著一條紅綢,雖在昏暗之中也顯得十分惹眼。

龍驤營的將士經過昭山的實戰與輾轉千裏的征途,在燈下谷又受到追加訓練,昭山實戰給予了他們強大的自信心與充足的士氣,從昭山到燈下谷的千裏征途爬雪山、跨草原、穿越沙漠,更是將每個人的意志力磨得異常堅強,可要說到組織的嚴密齊整,這支部隊也就勉強合格而已。而堵住谷口、逆擊潰兵,相對來說更需要嚴密的組織與豐富的經驗,而這兩項剛好則是龍驤營比較弱的兩環。

郭洛看在眼裏,心想這會若有三百陌刀隊在手,對面沖來的潰兵別說是幾百人,就算是兩千人、三千人,要將之全部截住也不在話下,但以龍驤營來執行這次任務他卻沒有十足的把握,心道:“還好有定邦叔在後面,就算我們這邊沒能全部堵住,後面豹韜營還有一張保票。”

這時蒙由等人已經沖近,張邁停騎在楊定邦身邊眺望,身邊是兩個近衛火,手中是那一柄赤緞血矛——自郭洛以這支兵器殺出威風後,這已成為“張特使”的象征之一了。

“又沒仗打……”小石頭嘟噥著嘴,抱怨道:“原來以為跟在張特使身邊是好事,誰知道……唉!”

他那聲嘆息好重,似乎故意要讓張邁聽見。慕容旸瞪了他一眼,便聽谷口殺聲呼嘯而起,郭洛一聲令下,齊聲喊“殺”!

俱蘭城的私兵聽到都慌了,不知誰叫了一句:“前面有攔路的,後面有追兵,我們要死在這裏了嗎?”

這一句話露怯,但後面卻有人大叫起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啊——”跟著就猛地沖了過來。

唐軍輕騎而來,自然不可能戴上許多柵欄、刀車、虎拒之類的器械,六百騎原也沒法將谷口堵個嚴實,這時俱蘭城的私兵各自為戰,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情作最後一搏,龍驤營的將士口裏喊著“殺!殺!”但當潰兵沖到跟前,要從騎兵與騎兵的縫隙中穿過去時,他們的反應卻有些遲鈍。

楊定邦在後面望見,暗暗皺眉,他看著兩個並騎的騎兵,眼見左右都有潰兵逃來,因缺乏默契,竟一個向左、一個向右,結果雖攔住了左右的潰兵,他們原來所處的位置卻露出了一個老大的破綻來。並不只這兩個騎兵如此,全營其他將士的反應也各有各的忙亂。

軍隊的訓練,一般來說到了真正臨陣時能將平時訓練的成果發揮出兩三成就不錯了,當敵人沖來的時候,在肉搏的電光火石之間,甚至連想想怎麽辦的功夫都沒有,就只是靠著反應來應對,因此經驗才會顯得那麽可貴。

龍驤營組織上固有不足,將士的個人武藝方面也有缺陷,楊定邦看見一個龍驤營的新兵明明已經堵住了一個回紇騎士,但一刀劈去沒砍中,竟然讓那個騎士給溜了!

楊定邦輕輕一聲冷笑,也不用他指揮,甚至不用他麾下隊正指揮,一個火長手一指,豹韜營中馳出四騎,兩前兩後,前面兩騎以夾擊之勢沖向那漏網的回紇騎士,長矛挺出,左邊騎士以左手挺矛、右邊騎士以右手挺矛,那突圍的回紇騎士武藝頗為不凡,馬上揮舞大刀要抵擋這兩個騎士的雙矛,不料即將交鋒之際,那兩個騎士卻忽然收矛貼伏在馬背上,躲過了大刀。

“這兩個家夥是膽小鬼。”在三騎交頸而過的那一瞬間,那個回紇騎士想,然後就猛地感到全身劇抖,坐騎驚嘶一聲前腳跪後臀翹,將他整個兒掀下馬。

原來那兩名豹韜營騎士挺矛是虛招,左邊騎士的右手、右邊騎士的左手分別抓住一條繩索的一端,昏色之中那灰黑的繩索甚不起眼,更別說這是在戰亂之間,更難發現了。三騎對沖的時候貼伏馬背躲過敵人的大刀,與此同時繩索拉緊,雙方馬匹對馳,這股沖力可想而知有多大!回紇騎士的坐騎正被繩索絆中膝蓋,驚嘶一聲便馬摔倒,人落鞍!

這一招有個名堂,叫雙飛騎絆馬索。但必須得兩個訓練有素、配合默契的騎士方才能辦。

兩個跟上來的兩個豹韜營騎士,一個挺出長矛制住了那回紇騎士,另外一個牽住了掙紮著重新站起來的馬匹,跟著四騎分別歸隊。

這段話說來話長,其實整個場景也就發生在幾秒之間,豹韜營四名將士雖然是以眾敵寡、以有備戰慌亂,但勝得利落之極!輕松之極!後面的豹韜營同袍望見無不喝彩!

反觀龍驤營,盡管接戰之前郭洛已作出種種安排,隊正、火長也叮嚀囑咐,可真到接戰時卻還是手忙腳亂,有的漏走了敵人,有的七八騎圍攻一個,有的卻落單了反而陷入圍攻,回紇潰兵那邊也是各自為戰,有的望見龍驤營一嚇就往回跑,也有的繼續往前沖,也有的要另外找路躲避,數百人方向不一,便如江水激流忽然強行頓住而變成了一攤的亂水、漩渦。

本來應該是一場毫無意外的堵截戰,這時卻變成了一場亂戰,郭洛身處其中暗暗懊惱,這時別說要實現將敵人全部攔下這個目標,要是處理不好,龍驤營這條防線甚至還有可能被沖潰!

楊定邦笑道:“昭山一戰龍驤營打出了好大的威名,如今看來也不過……嘿嘿……乃是時勢所造啊。”

他本來想說“不過如此”,但忽然想起張邁就在不遠處,便改口說“時勢所造”,這個評語倒也不錯,昭山夜戰一役唐軍是攻,以亂打亂,故其短處被掩蓋了起來而長處則得盡量發揮,如今這形勢,卻是長處沒能發揮出來,而弱點卻盡數暴露了。

豹韜營的騎兵倏進倏退,但見有回紇潰兵漏網逃出便馳出拿住,跟著回歸本隊,每一次有豹韜營的將士都是齊聲喝彩,一開始只是幾人喝彩,到後來卻是數百人一起喝彩,彩聲之後甚至還帶著幾聲訕笑——那訕笑自然是送給龍驤營的了。

即便是最團結的軍隊,營與營之間、隊與隊之間、火與火之間也常常互不服氣,對這種鬥氣良將一般不會壓絕,因為這種競爭關系若是惡化固然會導致災難,但要是將帥本身有足夠的能力來善加運用,使之保持在良性的範圍之內,這種競爭關系便隨時都有可能會變成引爆軍隊士氣的引子。

昭山夜戰一役中鷹揚、豹韜兩營作戰最苦,但龍驤營的前身狼牙營卻功勳最著,鷹揚、豹韜兩營的將士認為龍驤營是來的時機太過湊巧,趕在回紇與諸胡都被他們拖得疲累的空擋插了進來,竟而得建奇功!本來就不服氣,這時眼看龍驤營出醜,哪裏還有不笑的道理?那些馳進馳出的豹韜營騎士更是使出渾身解數,將擒俘捕胡的本事施展得淋漓盡致,只差開口告訴龍驤營:“新丁們,騎兵攔截應該這麽做,多學學吧!”

小石頭等看得心頭火起,就連慕容旸也沖著張邁叫道:“特使!”

這龍驤營是張邁的近衛營,眼見自家子弟被比了下去,張邁臉上自然也就掛不住,握了握長矛,對小石頭道:“你不是嫌在我身邊沒仗打麽?走,現在就跟我殺個夠去!”

小石頭大喜,兩個近衛火更不遲疑,一起大叫了起來:“領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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